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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從何時開始,自己變得不再認識世界,也並不認識自己。

 

寫字的習慣是從小學高年級養起的,到碩士班畢業後,幾乎劃下了句點。

從年少時的兩天一次到如今一年都難有一篇文章,也許父親曾經丟在我書桌前的一張小字條「為賦新辭強說愁」,是道盡了年少聒噪的自己,而如今,心底無話,卻也沒到年歲說「天涼秋好」,正是我半吊子人生的最佳寫照。

很多人不知道我去了哪裡,失聯、斷訊、半個月回臉書。工作三年半多,從二十四歲到二十七歲餘,這三年是我最空曠、最不知所云的三年。正向點,能說我在實踐,實踐社會化,實踐現實,實踐生活。實踐人與人。實踐醜與惡,與平庸。實踐怎麼餵飽自己,實踐如何匯款給爸媽。實踐在農曆年前,領換新鈔,放入給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紅包,放得厚厚的,自以為飽飽的。縱使他們也不多在乎。

 

可我從來沒能學會「認份」。沒法為了錢或生存認份地工作,寫不出替自己內建「為了更好的生活而拼命賺錢、為了更多的錢而努力工作」的程式碼。不知道是不是活下去這個前提,對我而言太過虛無?

多數時候,我始終困惑,不知道自己一天賣八小時給資方,除了錢之外到底換到什麼。

職涯?實力?這些高大上的詞彙,貼在我自己身上,從來無法讓我感到價值提升(絕對是我的問題)。

不太需要思想即可完成的工作,更是讓我無可避免地變笨、變笨,變笨,最終幾乎不再認識自己。

 

第一年工作時,還能和也感到困惑的同事聊聊異化,說說馬克思,談談自己如何機械了、如何螺絲了。

如今,我被糾纏在丈夫、小孩(過年時還有婆婆)的話題之中,恨不得殺了自己(啊啊,過激了,這年頭也不容許過激)。

下一秒,我無可避免地覺得自己的命運,彷彿就是找人締結個異性戀婚姻關係,生個人類幼蟲,再把生養幼蟲當成自己晚近十八年的生命重點。直到幼蟲脫離原鄉,去面對幼蟲自己的人生,我再回頭,回頭面對自己早該逼視的生命之虛無。

——但可惜,到時候我就有錢了,有假了,期待退休了,要去旅行了,可以買豪華登山裝備了。

有錢就能搞事情,生命的虛無會被遺忘,被遺忘在堆疊的快樂的事物之中。

 

那種快樂是一片一片的,像舊式的卡帶,一片一片地卡在名為虛無的深黑色卡架上。

它嵌入卡架裡,連綿地排列起來,變成生活的每時每刻,最終成為記憶的每分每秒。

偶爾我會憶起,偶爾,我的伴侶會提起,偶爾,我的幼蟲會說起童年的種種。

最終,快樂卡帶們所努力構成的當下,會風化、會腐蝕,會找不到播放的載體,失去再次播放的可能,失去見證。

消失在人的微小與渺茫之中。

 

開始面對生活與生活的實踐後,我很快瞭解,虛無是我思想的基底。

脫離了學校時期蓬勃的生命能量後,我所能面對的只有為了求生的必須與不必須。

而內裏無可撼搖的虛無主義,總是洗髮水香似地,飄搖在我的鼻前,在我的兩頰,在我和他人的對談之間,在我敲打著電腦螢幕的指縫之際。

我從來沒能擺脫內心的虛無主義,也從不想要擺脫它。可我知道,生之必然的本質,便是生存本身。

 

積極的虛無主義,大概是我演化至今的中心思想。

我始終感激,始終愛人或者被人愛著,始終願意直面人生(偶爾會逃避一下),始終笑著,即使扭傷韌帶,也能嘻嘻哈哈坐困急診室。

始終荒唐。始終消耗著生命的能量,始終週而復始地活著,萬象不更新也罷。

 

二十七歲,一萬天,我努力了,還沒有盡力而已。

 

 


 

 

 

後話:

前不久,達到活著一萬天的里程碑,從呱呱落地算起。

那天是在床上、腳打著石膏度過的,吃到了好吃的紅豆餅。

發文以茲紀念,一萬天仍一事無成的自己。但至少知道自己不喜歡什麼,可能喜歡什麼,是我一萬天來的大幸,是我於千萬人之中毫不重要的里程碑,人類的一小步,我的一大步。滄海一粟般的自己,仍然在寫著與走著個人的歷史足跡,在網路上留下毫不重要的文字,這些,都使我感到開心、感激。

感謝旁人這些時日以來給予我的蜂蜜和黃蓮,即使如此、縱然如是,箇中滋味,我依舊是自己嚐著。

 

(又,雖說對大部分人選擇走上的路徑感到無奈,我還是很喜歡人類幼蟲。只是我希望,如果有朝一日出現了具備自己DNA的(或者法律上與我有關的)人類幼蟲,我可以用,有別於一天要請保姆照顧它八小時的方式,渡過它的蟲寶寶時期。——對的,我已經到了,開始考慮有自己幼蟲的年齡了!好想要有幼蟲!)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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